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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5章 殘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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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薇葛蕤—

為君沈醉又何妨,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。

從今以往,勿覆相思。

讀到那一句,我已經不再習慣地把書本狠狠扔下了。

漢樂府,有所思。事實上,我甚至連“相思與君絕”的理由和資格都沒有。晴洲,晴洲,他何來他心。當真說起,負心的人倒非我莫屬。

對你,如你真。為你,如你心。我們努力為彼此付出了一切,然而到頭來,不過是斷絮斜陽,回首輕塵。

不過是,秋風蕭蕭晨風颸,東方須臾高知之。

他已離我而去。這茫茫塵世,也再無蕭晴溦存留的意義。

從今以往,不過是歡盡裂帛,從今以往,塵緣盡,相思絕,我再不是我。

我不否認我是自私的,貪婪的,放不下的。我似乎越來越像巴瑟洛繆,那是真的麽。我努力地尋找和放棄著一切借口和理由,能夠扶持我繼續萬念俱灰地存活下去的理由。能夠點燃絕望的理由。

我遇到的是雅閑。這個脆弱聰敏的孩子。

初見那年,他只有五歲。我並沒有想到他會看到我,然而一切都不如我所料。那一夜月透寒水,那孩子的視線如清涼綢緞,輕輕包裹住我早已冷卻的心。不由自主地,我接近了他,觸及了他,陪伴了他。他極其聰明,那便是晴洲去世後,我仍願意在他身邊停留的原因。他從來不曾過問我所有事,雖然我知道他是知道的。我喜歡這柔弱隱忍的孩子,他太懂得與我相處的方式。

這樣,才教我無法放下。

雅閑體質羸弱,由於背部的痼疾,他不能長時間站立或者端坐,甚至連閱讀文件都要躺在特制軟椅。這樣一個孩子卻要負起蕭家族長之責。我不忍心,但無話可說。那是他的命。我早已懂得什麽叫做命裏註定。我喜歡他,喜歡陪伴他,雖然其實是被他陪伴吧。但我願意同他在一起,同他閑聊,讓他教我下棋。這樣一個脆弱的身體,卻可以安靜沈穩地同我對弈數小時不言倦。這從前不曾熟習的技藝,他耐心細致地為我點撥,溫柔且不拘小節,仿佛對著同齡女孩。我常常忍不住擡起頭凝視他,他察覺我分神,便探過身來輕輕敲我一記,低聲喝道,“專心。”

我瞇起眼睛對他微微一笑。他會難以察覺地怔忡一剎,然後若無其事低下頭去。

我想我是放不開這種感覺,這種寧柔美好的幻覺。對面的男孩,男子,男人,是誰?是愛我又為我所愛的人麽。晴洲,還是晴游?那些我深深依戀過的男子。那幻覺有如魔咒。忽然之間,仿佛自己只是十幾歲輕紅少女,仿佛年少韶光重回,仿佛,仿佛愛我的是他,愛他的是我,仿佛一切都未發生,都未改變。

仿佛我還是當年的蕭晴溦。

但那已永不再了。

我不想揣摩自己的心意,更不想知道自己在做什麽。我只想保留這種珍貴脆弱的幻覺而已。

“薇葛,你這任性的女孩。”

巴瑟洛繆,我知道他會那樣說我。蔚藍深沈的眸子直看進我心底,我任他看,隨便他知道我的心思。那甚至連我自己都不了解的迷茫。我看到他清秀的眉尖微微碾了一碾,之後便不再理睬我了。他轉過身去讀一本書。我便坐到地上,隨意地提起琴竹敲打德西瑪琴那蝴蝶般散開鋪擺的弦線。琴音悠揚詭異。巴瑟洛繆依舊微蹙著眉,我知道他在聽。

我突然用力扣緊手指,琴竹重重砸上琴身,猛然折斷。他擡起眼看我,我挑釁地回望。

沈默,良久。他別開眼去,散淡地嘆了口氣。

“薇葛,薇葛。”

“我怎麽樣?”我坐在地上仰望他,冷冷地擡高臉龐。他突然到了我面前,仿佛月光掠過樹梢那一刻,繁茂枝葉間閃爍的銀色彩影。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,然後用一根手指觸及我的下頦,慢慢挑起。

我一掌揮過去,打在他的手臂。他突然捏住了我的喉嚨,手指以那種最有效的方式遏制了我的呼吸。我喘不過氣來,雙手死死抓緊他的手臂,掙紮,捶打。喉管裏發出細微急促哽咽,古怪如氣泡破裂的輕響。他不放松,面無表情地凝視著我,慢慢將我提了起來。我幾乎是吊在他一只手上。他的眼光絲毫不曾離開,定定地看牢了我。

我眼前一陣陣發黑。窒息中,大簇藍色蝴蝶揮舞著滿閃磷光的柔軟羽翼掠過我的睫毛,沙沙的回音仿佛寶玉互相摩擦時微弱的低鳴。它們好美。那是幽冥贈送的禮物麽?末世的使節?我慢慢張開嘴唇,將一個自己都無法預料的笑容推上容顏。

他猛然扔下了我。我摔倒在綿軟地毯上,握住自己的脖子,用力喘息。空氣狠狠地湧進身體,幾乎令我再次窒息。我能夠觸到他留下的指痕,像一道扭曲的瓔珞,緊緊扣在咽喉。

“你哥哥死去的時候,也不過就是他這個年紀,或者,比他還要年輕些。”

我擡起頭,“你想怎麽樣?”

他晶瑩的瞳孔閃閃發亮,毫無料動。他凝視我,我伏在那裏喘息,長發一絲絲滑下遮住面龐,像一個沒有臉的鬼。

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,似乎不屑也不願回答。

他只說,“薇葛,和我去一次巴黎。”

一個月後,我順從地陪他啟程。如果要說實話,我的確不敢拒絕這次旅行。雖然他並沒有威脅我什麽。

柯敏妥善地安排了行程。所以十月最後一個荒涼的傍晚,夜幕輕垂。出現在渡輪上的是高大的銀發男子和他懷中的高挑少女。我把長發綰起,戴著絲絨發箍,面紗遮去半邊臉孔。我們穿著喪服,全身純黑,益發襯得臉色慘白。所以上船前我們都飽飽進了一餐,力圖使自己的膚色看上去不那麽寒冷透明,指甲和眼睛也不至於太明亮閃光。我們帶著棺材,裝作一對帶著親人屍體去故土安葬的……我不知道要怎麽說,情侶?但無疑船上的人都把我們看作夫妻。英俊華貴的男子,和他纖細冷漠的年輕妻子。他一直都在我身邊。雖然我們根本都一言不發。旁人大概將這看作悲傷。有人同巴瑟洛繆輕聲搭訕,仿佛擔心音調稍高也會惹起我們的傷感。我聽見巴瑟洛繆的回答,“……傷心過度了,像個小孩子一樣。”

那是在說我麽?我突然有種沖動想脫下喪服扯下面紗,就這樣奔上甲板直接跳進黝黑海水。

那是他第一次帶我出行。一次短促的旅程。從那之後我學會很多事,不知道這算不算觸類旁通。

我們到達巴黎那天是十一月一日,萬靈節。

一個不祥的日子。

巴黎聖母院的鐘聲在斯德島上悠悠回響。這歷時一百八十二年方才完工的宏偉建築,巴黎第一座哥特式建築,它具有劃時代的意義。夕陽西下時的光彩可以投進那些精致無比的彩色玻璃,一次又一次照亮壁上華美綿延的聖經故事,一次又一次地歌頌主之恩德。

只是我再也看不到了。

我把手指探出貂皮暖籠,探向那仿佛在雪光裏悠悠搖曳的尖拱明窗,那一對偷嘗了禁果的男女在遙遠高處向我投來詭異目光,比月光更神秘,比白雪更茫然。我突然幾乎想要掠上高樓,狠狠打破那正中間由三十七塊玻璃組成的圓形大窗,聖處女安然地分離著塵世的清純與最終的邪惡。那是一種預言麽。如果善惡一線之隔的約定,只是一只甜蜜的漿果?

九十米高的尖塔從兩座鐘樓之間靦腆地露出塔尖。這尖塔雖比鐘樓還高出二十一米,但從正面看去,卻似一般高矮,這正是建築師的匠心所在吧。有人說它象征著基督教的神秘,給人以奇妙幻覺。

然而它只讓我心慌意亂。

巴瑟洛繆的手臂輕柔圈住我肩頭,那一刻,我沒有躲開。

他蓬松濃郁的長發滑進我領口,沙沙地揉動著冰冷皮膚。

“薇葛,薇葛。”

低低的,仿佛無法延續,不能停止的呼喚,是近在耳際,還是遙迢千裏。

“薇葛,有一個人,我很想讓你見上一面。”

我一言不發。

他攜著我在空中穿行。冬風嗚咽,漸漸漫出一絲潮濕粘膩的陰氣。我的身體突然興奮起來,剛吸過血的皮膚泛出淡淡胭脂色,柔暖一如凡人,只有細看才會發覺那流淌於血液之中不自然的光滑明潤。所有的毛孔都緩緩張開,靜靜呼吸。那是接近死亡的氣息,沈寂而寧謐,令我放松。

松柏森森濃濃,圍繞著月光下林立的墓碑。清涼月光灑下,隨風隱約顫抖,在我激動的視線中落成一片晶銀絲雨。

巴黎最大的公墓,拉雪茲神父的庭園。

路旁的長椅上坐著一只黝黑的野貓,碧綠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們。長長的尾巴優雅地上下拍打。我死死地盯著它,巴瑟洛繆一把將我扯了過去。我差點摔倒。

“這裏有四五百只這樣的家夥。可是,薇葛,如果你敢在我面前碰一下它們……”

我倏然回頭,對著他兇狠地挑起一邊唇角。他看著我,然後迅速將我帶到另一個方向。

他挽著我在這座死者的城池中游走。

是的,真正的死亡之城。公墓裏的道路縱橫交錯,有較寬的幹道,也有狹窄支線。為便於識別、道路分別用不同的名字命名,路口還設有指示牌,令人感覺仿佛走進一座城中之城。墓地占地大小不一,外面的裝飾也毫不相同。這自然是死者身份地位的反映。許多墓地上用石頭砌了精致墓屋,使墳墓與供物不受風吹雨淋。有些墓屋建得相當考究,有的則年久失修,也許泉下之人在塵世已無故人。

大多數墳墓前供奉著鮮花,紫黃白三色菊花,那是奉給亡靈的美,然而……我望著那些花束輕輕微笑。巴瑟洛繆看著我,一言不發。

那種妖冶詭異的花,代表著我曾經屬於的那個姓氏。菊花與梟,死之花與殺生鳥,那是英倫蕭氏獨一無二的家徽。

我正在胡思亂想,身體突然一輕,巴瑟洛繆摟著我騰身而起,直掠上高高樹梢。他讓我坐在樹枝密布的陰影間,然後轉身落了下去。

在這裏等我,寶貝。可是不要輕舉妄動。

你是知道我的,薇葛。

我盯著他的背影,聽著他沈默的告誡,不由自主便握緊了袖中的霞月。

他徑自向著一個陳舊墓地走去,墓屋早已倒塌,他跨過欄桿,繞過那些淩亂石塊。我一直註視著他,然後我看到了那個家夥。

他仿佛是從那些壓得死緊的石板和灰塵中掙紮出來的鬼魂,貪婪地呼吸著塵世的空氣,又因為這犯禁而顯得益發無所適從。

然而我一眼就認出了他。盡管他已經大大變了模樣,盡管他衣衫襤褸,事實上他穿的那些東西根本不能夠叫做衣服。粗糙麻繩捆了一些碎布片,草草包裹著身體。黑發臟兮兮地纏結在一起,披在肩上。他的身上布滿醜陋疤痕,扭曲蜿蜒,我看得出那是嚴重灼傷的痕跡。他的一只手幾乎已經被燒焦了,身上充滿泥土的寒冷腥氣和鮮血的氣息,以及那些我無法辨認卻足以令人作嘔的味道。令吸血鬼也難以忍受,不願忍受的味道……事實上,大多數吸血鬼比人類更加厭惡屍體、汙穢和混濁的空氣,幾乎成了潔癖。

然而這個家夥……他看上去就像個活喪屍。

他已同我當年見過的俊挺青年判若兩人。然而我還是認出了他。

Sirius。

我知道他已經不是他了。

那不只是因為他的外表。他大而明亮的眼睛,曾經閃爍著茫然與冷漠,驕傲與隱忍,頹廢與無辜的動人眼神。我記憶之中的迷人眼神。他已經失去了那一切。我抓緊身邊的樹枝,深呼吸。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,像一個瘋癲的宗教狂熱病人,幽黑瞳孔深處布滿令人痛恨的驚恐乞求。卑微到極致,幾乎可以勾起我殺戮的欲望。

他用一只手緊緊抱著自己,神情扭曲,在寒風中瑟瑟發抖,另一只手向巴瑟洛繆乞求地伸了出來,直勾勾的眼神深處只有一種遠離人間的慘白。

那就是我幾乎忍不住跳下枝頭的原因,他已經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吸血鬼了。

“……別離開我。”

那是他的聲音,他的懇求。他對著巴瑟洛繆輕聲呻吟,幽黑的瞳孔微微放大。

“……別再留下我一個人。求求你……”

我不由自主地握緊霞月,指尖微微摩挲著刀柄。我的臉頰突然冰冷,眼睛周圍的肌膚卻泛出異樣灼燙,仿佛高燒。我輕輕地吐出一絲呼吸。

巴瑟洛繆轉身就走,Sirius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。他跌跌撞撞地跟隨著他在墓地中穿行,不時碰撞到墓碑。他看上去就像個夢游的瘋子,追逐著一抹幻覺中的流雲。他一邊追趕一邊哭泣,是那種最無辜最不能掩飾的痛哭。淚水洗去他臉上的汙垢,他的眼睛在月光下閃爍著我所熟悉的絕望。

那種神情,我無限熟悉。

是的,那是因為,我也曾經有過。

“不要再拋下我,不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。不要,為什麽,為什麽,既然你把我變成這樣,既然你來看我,你還記得我,你不要拋下我。求求你……”

他囁嚅的哀求伴著喘息和哭泣刺入我的耳膜。我拼命搖頭再搖頭,試圖擺脫,雙眼卻無法自抑地盯著他們,一眨不眨。

巴瑟洛繆突然停住了步子,Sirius幾乎撞到他身上。他轉過身,貼近Sirius,突然俯下身去,嘴唇輕輕碰觸Sirius的額頭。然後他飛快地擡起頭來,註視我。

那一瞬間我本要跳下枝頭。倘若他沒有投來那一束幽幽然的目光。

他再次以他的魔力掌控了我。

然後他突然從Sirius面前消失,在那個男子臉上無法自控的激動狂喜未曾消退之前,他成功地將之化作了更為深濃的絕望。

他將我抱進懷裏,轉眼之間已掠過了最後一片柏樹織成的黑暗屏障。

我仍然可以聽到墓地深處那妖異絕痛的嚎叫,還有一個男人從心底最深處迸發的絕望痛哭聲。

他放我下來,看著我。我盯著他,神經質地用力扭著手指,狠狠地扳轉糾纏。

巴瑟洛繆一把握住我的手。

我揮手便給他一個耳光。他輕盈地避了開去。在我第二次揮手之前,他已經緊緊抱住了我,吻落下來。我用力別開了頭。

“別碰我!”

他安靜地停住動作,冰冷熟悉的氣息徐徐吐在我耳畔,“為什麽?”

……為什麽?

為什麽?

我又是一個耳光揮過去,手腕落入他掌心。他輕輕摩挲著我腕上的玉鐲,發出一陣古怪的大笑。“為什麽,為什麽不可以吻你。”

是因為,這嘴唇剛剛觸碰了其他人麽?

我咬牙盯著他。他放開我,把手指插進我的發絲,像安撫躁動的貓咪一般搔弄著我,一邊喃喃地叫我的名字,低聲笑著。古怪的笑聲甜蜜陰柔,融進濃濃夜色。房頂上的薄霜在風下層層卷成粼波,反射出動人蒼白,明亮如我們對視的眼神。

“薇葛,薇葛。”

“……你為什麽制造了他?”

他挑起眉,所答非所問。

“他很幸運。至少他沒有在第二天就被日光燒成飛灰。”

我崩潰地閉上眼睛,他一句話裏洩露的恐怖,已經不是我可以想象。

Sirius,這些年來,沒有人陪伴他,照料他,指點他一切,他只能自己去摸索生活的方式和那些古老的禁忌。

“為什麽你要造他?為什麽是他?”

巴瑟洛繆看著我,慢慢收起笑容。

薇葛,沒有,沒有為什麽。沒有原因。不要追問原因。

我平靜下來,仍然喃喃地問,“為什麽是他。”

因為是他。如果你非要一個答案,那麽這就是答案。

“……你造了他,又扔下他不管!”

一個古怪笑容蕩上他的臉龐。湛藍的眼清靜明朗。

我只想讓你知道,如果當時我沒有帶走你,如果我帶走你,把你變成吸血鬼之後又拋下你,你會變成什麽樣子。

我會變成什麽樣子。

我寧可你丟下我,沒有理睬我。我寧願你從來沒有聽說過我,見到過我。即使你見到了我,你為什麽不肯慈悲一點,讓我死在愛丁堡的漫天風雪下,死在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永遠的哀傷和追憶之中。為什麽,一定要我來承擔所有的錯,所有的因果。

他安然地註視我,毫不介意。藍如深海的眸子沈靜無比。他無聲地嘲笑著也勸慰著我。你還想怎麽樣呢,薇葛。事已至此,你還能怎麽樣呢。為什麽一定要這樣自虐、自憐和自戀地欺騙自己。你在自欺,可是無法欺人。

“那和他有什麽關系!”我尖叫一聲,“Sirius……你為什麽要造他!”

他露出一個莫測高深的笑。

薇葛,你為什麽如此計較。

我一口氣哽在喉嚨,無法繼續。我盯著他的眼睛,半晌不能做聲。

“他作為血族之子重生,不過在你之前兩年。”他貼近我,“1780,你還記得在那一年發生了什麽嗎,薇葛?”

我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。

那一年,那一年,蕭晴溦有生之年獨一無二的難以幸免。那一年,那一夜,便讓一生改變。

少年時光又甜蜜又慘烈的記憶,又溫柔又絕望的愛戀。

晴游,我不知道他知道還是不知道。Sirius替我解圍。那一日,他冒充前夜與我共度的人,瞞過我的哥哥。他幫了我那一次,假裝是他完成了我的成人禮。雖然我不清楚他這樣做的原因。

從始至終,我不過同他有過一次傾談而已。他對我講起他的故鄉,他年幼時便被帶離的克裏米亞。紫羅蘭、雛菊、勿忘草、黃水仙和水色的蘭花。那是Sirius記憶中的風景。我記得他對我說過,帶著那種與生俱來的,並未被浮蕩生涯所湮滅的隱忍激情。他告訴我,森林是上帝的花園,它不是誰種植起來的,是上帝的風,神聖的呼吸把它吹大的。

那種深濃入骨的依戀成功地同我彼時的迷惑與堅執合而為一。

我們都是被迫遠離了幸福的人。無論是為誰所迫,都是一樣。

這段生命,這種心情都是一樣。

然而此時,一切都同昨日截然相悖的此時,我居然開始怨恨他了。

不要追問我原因,我不能給出原因。

我瞇起眼睛,盯著巴瑟洛繆,笑容刻薄。

“這個男人不過是法國王侯的孌童和宮廷貴婦的男寵。”

他輕輕地笑起來。別這樣說,薇葛,這個男人可以被稱作你的哥哥呢。

“我的哥哥?”我微微挑起一邊唇角,安靜地看著他。

如果他被稱作我的哥哥,那麽你又算是什麽。

他但笑不語,安靜地凝視著我。

我看著他,慢慢瞇起眼睛,輕輕呼吸。

“那麽,是這樣麽,我的……尊敬的,父親大人。造就了我的人,是麽?”

巴瑟洛繆微微震動了一下,收起笑意,鄭重地打量著我。

“這……就是你的意義麽?偉大的巴瑟洛繆。事實上……我並不介意你以我父親的身份自居,我不反對,我不在乎。”

我突然擡起眼睛,對他綻開一個危險的笑容,甜美而暧昧。

“只要,你願意承擔,作為我父親的宿命。”

我別過臉去,不想看到他的眼神。我知道那不會是安然的。我握住霞月,絲絲嫵媚呻吟震蕩刀鋒。我用一根手指壓緊血紋骨,感受那纖薄清冷的迫力沁入指尖。我輕輕吹出一縷尖銳甜蜜的嘆息。

“別忘了,我真正父親的命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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